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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、良友佳人
五月十八,盛夏的正午,晴空一碧,萬里無雲,陽光無遮無攔地直射下來,遠山近樹都在炎陽威力的烤炙下變得清晰和靜穆,繞山而過的剡溪水波光粼粼,奔流不息,卻還是帶不走一絲暑氣。
曹娥亭倚山臨江,獨佔一片蔭涼,此處地處東山山麓,地勢比對岸高峻,可以望得很遠,陽光朗照,對岸曹娥祠的鬥角飛簷歷歷在目。
陳操之聽謝道韞說王凝之、王徽之兄弟俱不如他,那語氣就好比當日祝英亭說“詠絮謝道韞”遠勝“花痴陸葳蕤”一樣,都是明顯帶著一些偏袒的,陳操之自謙道:“王氏兄弟聲名籍籍,我如何能比。”
謝道韞這樣當面誇讚陳操之,話說出口之後自己也意識到情感過於表露,微覺赧然,但見陳操之自謙,卻又為陳操之辯道:“有何不如,無非是門第不如而已。”
陳操之微笑道:“若世人都如英臺兄這般惜才就好了。”
謝道韞聽陳操之口氣略顯滄桑,便側頭看著這個十六歲的美少年,記得二月間獅子山下初見,陳操之身高與她相仿,現在已經略高於她了,雖然她樣樣爭勝好強,只是這個子是比不過陳操之的,這是沒有辦法的事,怎麼努力都沒有用的,誰讓她是女兒身呢?
謝道韞精緻的嘴唇勾起一抹笑意,又想,這個陳操之真不象是十六歲的少年人,高挺的鼻樑給人清峻深沉之感,薄薄的嘴唇抿著,雖然頜下無須,卻也極具成熟男子的魅力,眼睛看過來,那眼神深邃、清澈、洞明,又似親近、又似疏遠,還有似有若無的感傷,真是非常奇怪的感覺啊——
待看到陳操之扭過頭去,而且俊美的臉龐血色凝聚,白裡透紅,謝道韞才醒悟自己有些失態,哪有這樣忘我注視一個男子的!
謝道韞為掩飾窘態,轉頭四望,想起一事,便朝立在亭下樹蔭歇涼的那個健僕一招手,那健僕快步走上來,謝道韞輕聲囑咐兩句,那健僕應喏一聲,轉身朝謝氏別墅大步而去。
曹娥亭方磚鋪就的地面上擺放著三隻蒲團,謝道韞跪坐在一隻蒲團上,問:“子重剛才見過我叔父了是嗎?”
謝道韞跪坐著而他站著,陳操之不習慣,就去謝道韞對面蒲團端端正正地跪坐下,應道:“是,因為急著趕回錢唐,不免有些失禮了。”
謝道韞道:“吳人說北人不論賢愚、只重門第,我叔父則異於是,叔父見你的行草書貼,讚歎久之,看了你寫的《一卷冰雪文》,時時捻鬚微笑,說道‘這個陳操之,真妙人也’,又聽我和阿遏,就是英亭了——說起你的豎笛曲,叔父更是企盼聆聽,你這回入門一揖而去,可把我叔父曲癮勾上來了,叔父最喜音律,居東山十餘載,笙歌不絕,前日已派人去剡縣請戴安道來——”
陳操之問了一句:“戴安道?”
謝道韞道:“江東有兩個安道,一個張墨張安道、一個戴逵戴安道,都是書畫大家,戴安道是後起之秀,他日名聲必在衛協、張墨之上,又且精通音律,善鼓琴,我的七絃琴就曾蒙戴安道先生指教——”
陳操之試探著問:“戴安道,是否就是王子猷雪夜訪戴的那個戴安道?”
謝道韞展顏倩笑,雙頰梨渦乍現,說道:“原來子重也知王徽之雪夜訪戴之事!”
陳操之心道:“原來這事已經發生了。”說道:“略有耳聞,不知其詳。”
謝道韞說道:“這是前年冬月的事,王徽之在山陰王氏莊園,每日習字彈琴,喝得酩酊大醉,有一次醒來時發現夜裡下了大雪,推窗一望,銀妝皎然,就一面喝酒一面誦左思《招隱》詩二首,油然想起隱居剡溪的戴安道,等不得天明,即命舟前往,第二天來到戴氏草廬前,卻不去見戴安道,自顧返回了,人問其故?答曰‘吾本乘興而行,興盡而返,何必見戴!’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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