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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懷英委屈地瞪了眼阿紫,一撩袍子,坐到她身邊。

他少年家貧,常年寄居佛寺,後來到廬山求學,直至三十歲中進士後才成親,娶了姜月娥。她是同僚家的次女,初見時,兩人隔一道紗幔。輕紗後,少女面目模糊,唯有袖中清雅的焚香,隨午後的微風暗暗傳來。那一瞬,孔懷英像生了大病,眼前好似瞧見未來自己燈下閒讀、夫人紅袖添香的美好場面。

可惜,等到入洞房,孔懷英才發覺上當。

燈下閒讀、紅袖添香,都不假。

但,是她燈下閒讀,他紅袖添香。

阿紫一雙眼睛在兩個主人間滴溜溜轉,抿起唇,拼命忍著笑,給兩人布筷。

兩碗熱騰騰的白米飯;一盆青菜燒豆腐,白花花的豆腐上浮著酥脆的豬肉渣;一盤雷筍燜臘肉,筍是剛挖的,鮮脆中帶了一絲乾澀,肉則是過年剩下的,從九江府一路帶到蘇州府;四碟小菜,醬瓜、糟蘿蔔、醋豆角、綽芥菜,從醃菜的瓦罐裡各挑了些,也是從九江帶來的。

兩人吃著夜飯,孔懷英突然想起查案的事,便問:「明日子安到了,我帶他上酒樓去,行不?」

「不許。」姜月娥笑眯眯地看著他。「我不喜歡。」

「江東悍婦。」孔懷英嘀咕。

正嘟嚕,一隻小手暗暗爬到他脖頸後,重重一捏,繼而軟糯的聲調打男人耳邊陰嗖嗖吹。

「哎呀,官人剛剛說什麼了?妾沒聽清,再說一遍唄。」

孔懷英急忙牽住她的小手,滿眼誠懇道:「在想——得妻若此,夫復何求。」

「油腔滑調。」姜月娥輕哼,手輕輕一抽,脫開他的大掌去拿湯匙。「我也許久沒見魏哥,與其叫他睡在驛站,不如把人帶回來。我叫阿紫買點好菜。」

「夫人真是賢惠。」孔懷英樂顛顛地搶走湯匙,給她盛了一碗豆腐湯。

第二日,是個陰天。

孔懷英一早起來,到江邊迎接魏子安。

早春的晨風仍有些冷峭,略過江水,像白布進了染缸,帶起一陣發涼的水汽,灌進了孔懷英寬大的衣袖。他一襲碧綠長衫,守在岸邊,薄霧中,一隻烏篷船打碧綠的江面駛來,船伕站在船尾搖櫓,篷上立著一隻脖子綁紅繩的鸕鶿。

小船靠岸,船艙鑽出一個身穿粗布短打的男人,三十歲上下,面龐方正,面板黃黑,便是魏子安。他見了孔懷英,拱了拱手,低低叫了聲「孔公」。

兩人在岸邊一番寒暄後,先去衙門放了包袱,繼而帶上幾名衙役,一同騎馬到了停放屍體的護城河邊。

幾日過去,屍體已經開始腐爛,隔了十幾步,都能聞到那股難以言表的惡臭。

孔懷英連忙叫人點燃蒼朮祛味,自己停在十步開外,袖子捂住口鼻,朝竹蓆上陳列的死屍張望。

「臭成這樣,居然還有人來看。」他道。

「老爺您不曉得,早兩天還熱鬧呢,現在是臭得叫人受不了了。」守屍的耆長也捂著鼻子,呼嚕呼嚕地笑。「這人身上每一隻蛆,都是被人活生生看出來的。」

魏子安叫衙役把焚燒的煙霧往屍體那邊扇,又拿塗滿麻油的汗巾矇住口鼻,舌根含上一片生薑,一言不吭地步入濃煙。負責唱報的衙役見狀,也急忙跟了上去。

初檢後,周圍都撒上了石灰粉。魏子安撩起衣擺,小心翼翼地走近屍體。蓋屍的麻布上停著蒼蠅,掀開,爬滿蛆蟲。他起身,叫人去打河水。

幾人在濃煙中反覆進出,用清水洗乾淨皮肉。汙水順著地勢流到護城河內,連帶令人反胃的活物,一併沉入河底。沖刷過的屍體依舊龐大,像個饑荒時餓久了的貧民,吃了太多土,肚皮滾圓。一個隨行衙役嘟囔了句「洗了頭死豬似的」,另一個則說「可別爆炸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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