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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有時候暗想,如果阿妙聽到了他的訊息,知道他明明過得很好,卻不肯和她來往,以她的性子,一定會斷了自己的念想。
他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,她若能嫁個好夫婿,他也會很開心。
他三十一歲那一年,無意中路過一個村莊,看到夕陽下一對少男少女攜手在田野上飛奔。
他們身後是一大片濃墨重彩的天空,晚霞奇瑰,落日熔金。而他們在這黃昏時分,奔跑成了兩道剪影。
清脆的笑聲遠遠地傳到了他耳中,讓他心中驀地一痛。
這驀然一痛之後,便像是有一把鈍刀,在他的心口來來回回地磨。
他忽然間感到無比的厭倦和寂寞,厭倦了熙熙攘攘紛紛擾擾的江湖俗事,寂寞於古道瘦馬踽踽獨行的自己。
他這些年其實已經漸漸不問凡塵了,只是獨自一人四處漂泊,行蹤無定。
他在這一刻,生出了強烈的回鄉的慾望。
他滿腹心事,鬱鬱寡歡,獨自去酒樓飲酒。
酒樓裡的歌姬一身素衣,撥著琴絃,聲音迷離微啞,算不得什麼上好的音色,卻偏偏撩人心絃。
「少年聽雨歌樓上,紅燭昏羅帳。
壯年聽雨客舟中,江闊雲低、斷雁叫西風。
而今聽雨僧廬下,鬢已星星也。
悲歡離合總無情,一任階前、點滴到天明。」
一聲一聲,聲聲催淚。
他不過才三十一歲,可是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老了。
他仰頭喝盡杯中烈酒,徹底下定了決心。
他回到故鄉,已經無人認得他。這個小鎮裡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,路上這個滿面風塵的負劍男子就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梁易。
他打聽到了阿妙的住處,這才知道她已孀居多年,獨自撫養著一個兒子。
她是個寡婦。她過得並不快樂。
哪怕多年未見,阿妙仍是一眼就認出了他。
梁易看著她發間若隱若現的幾絲秋霜,知道他這後半生,都將在贖罪中度過。
沈樊成想知道什麼是江湖,梁易便說給他聽,說江湖的花團錦簇,說江湖的艷陽晴空,也說江湖的血雨飄搖,也說江湖的白骨瑩積。
江湖是什麼?江湖就是無常。在這裡,多情的會冷淡,柔弱的會堅韌,繁榮的會凋敝,失意的會得勢,孰是孰非誰黑誰白,也許三年之後便又是一個翻轉。
沈樊成問他:「你後悔嗎?」
梁易不語,只是摸了摸他的頭。
妙娘子喊沈樊成回去吃飯,她看了一眼他身邊的梁易,牽走了兒子,冷淡地離開。
梁易始終不走,她也就選擇無視他。
妙娘子其實不太願意沈樊成與梁易多接觸,但是男孩子本來就難管教,沈樊成又缺少一個男性長輩教養,而梁易的脾氣被江湖打磨得很好,又有見識,久而久之的,她也就默許了這種行為。
梁易教了他很多功夫,妙娘子冷眼看著,只回去後叮囑沈樊成,這些武藝只可日常防身用,萬不可因此輕易涉足江湖。
沈樊成知道母親因為梁易而對江湖懷有怨懟之心,所以他從不反駁。
只是,哪個男孩會不嚮往那種危險而精彩的地方呢?
縱然知道江湖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,內心總還是躁動不安的。
妙娘子在沈樊成十四歲那年病倒了。是毫無預兆一下子病倒的,大夫說是多年來的積勞成疾加上憂思過重,人才會突然垮掉。
梁易非常著急,差點動用江湖關係找名醫來,卻被妙娘子主動制止了。
這是她這些年以來,第一次主動跟他說這麼長的一段話:「阿成已經長大,他是個聰明孩子,不需要我多操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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