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弦子有點受潮,琴聲淒淒切切,他一天到晚不是哀嘆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」,就是大彈「懷才不遇孤單寂寞」,時而直抒胸臆,時而借怨婦體自我寄託,一點屁事,花樣還挺多。

老闆娘每天跟著他琴聲起早,掃灑庭院、劈柴打水,指揮手下倆跑堂並一個廚子幹活。

老闆娘姓陶——陶縣有「陶」「王」「徐」三個大姓,七成人都是這三家的——老輩人喚她「二嫂」,小輩便喊「二奶奶」,是個寡婦,丈夫死了十一年,她膽子大,自己靠這野狐鄉裡的「兇買賣」養活了倆孩子。孩子長大各自成家,她也兩鬢斑白,自覺還有股子英雄意氣沒使盡,便將小客棧繼續經營了下去。

西楚遠不及大宛富庶,似乎也就不像對岸那樣講「禮數教化」,尤其在這種邊陲之地,靠男人養不活一家老小——給錢多的活都費人,不費人的吃不飽。因此婦人們出來拋頭露面做事很常見,反而不像南宛那麼招人閒話。

陶二奶奶幹起活來,著實令人賞心悅目,飽滿的胳膊腿動作起來,彷彿一種帶著特殊韻律的舞蹈,絕不拖泥帶水。她頭髮雖白,掄起斧子卻斷然沒有三下劈不開的木柴,在自己的小院裡吆喝著指揮若定,就像個寶刀不老的將軍。

這邊一熱火朝天起來,連樓上那位崔先生的唧唧歪歪聲都不由得跟著她的節奏快了起來,病中吟活活拉成了賽馬曲。

二奶奶將抹布往肩頭一甩,擦了把汗,朝樓上喊道:「崔先生,吃點什麼?」

崔先生還在賽馬曲的餘韻裡抖腿,聞聲順手拉起胡琴,「哎喲哈喲」地回了她幾個音。

可惜二奶奶不是知音:「說人話!」

崔先生便探出一顆臊眉耷眼的腦袋:「有什麼吃什麼,別放辣的。」

二奶奶聽完,一雙比別人短一截的眉豎了起來,感覺崔先生真是沒人樣。

這位崔先生年紀雖然大了點,但生得人高馬大,一副好身胚。然而此人竟臭不要臉地自稱有癆病,幹不了活,可除了有一天吐了口血,二奶奶就沒聽他咳嗽過一聲……吐的那口血染紅了一整塊汗巾,看著就不像真的,尤其他還有事沒事把那玩意拿出來哆嗦幾下,表演性質昭然若揭。有一天二奶奶不小心給他洗了,他就再沒能成功吐出第二塊。

據此,二奶奶斷定他那血汗巾是假的,不定從哪找的雞血狗血抹的。

一開始,二奶奶以為這遊手好閒的崔先生是個家道中落的少爺秧子,後來發現還真不是。

前天一場暴雨澆壞了客棧西邊的房,還是崔先生幫著修的,修完這雞賊獅子大開口,抵了十天住店錢。他幹起活來其實不孬,錛鑿斧鋸之類乍一拿起來挺彆扭,試幾下就利利索索地上了手。說來也奇怪,他那雙手上細皮嫩肉的,也沒有老繭,做這些事卻輕車熟路,彷彿夢裡千錘百鍊過。

他還能寫會算,說得出來的字都會寫,二奶奶認為,全鎮能達到這種水平的一隻手能數過來。於是她就很想不通:幹點什麼不能成家立業呢?別人這麼大年紀,都快給兒女物色婚事了,這崔先生還在到處浪,每天抱著把半吊錢買的破胡琴做白日夢,不是腦袋疼就是屁股疼。

崔先生還涎著臉上楚戲班子裡試過曲,人家沒要,說這爺們兒吊著張喪臉,拉琴的動靜夜哭郎似的,看著不老吉利,帶出去怕找打。唯有殷實人家出殯的時候,司儀們願意叫他去給伴個奏,氣氛絕佳,因此他一沒錢就盼著有人行「駕鶴禮」。

「二二二……」後廚傳來一嗓子卡住了似的聲音。

萬來客棧的廚子是個結巴,小時候發燒把腦子燒壞了,家人養活不起,索性扔了。二奶奶在一個暴雨夜裡將他撿回來,起了個名叫「大雨」,當半個兒拉扯大,十三四歲上就讓他跟老廚子學手藝。前年老廚子中了風,小廚子便接了班,人雖傻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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