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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子,咱家看人準,就知道王爺將來有一番作為。上回猴崽子們上南邊兒督辦絲綢,說南苑在王爺治下比老王爺在時還興旺些兒,咱家聽得耳饞,恨不能上江南瞧您去。只可惜了,這兩條腿不濟,上年造房子砸傷了,到現在還走不得遠道兒……今兒見了您也是一樣的,我特來給您行個禮,王爺別來無恙。”
虧得南苑王好耐性,他個兒高,為了遷就矮胖子,還略彎下了腰。見對方給自己作揖,忙虛扶了一把,“萬萬當不起,那時候我年輕,行事莽撞,承蒙內相關照。內相私下見我,不必稱王爺,叫我良時就是了。這些年不得皇上召見,沒機會進京來,內相喬遷之喜我沒能親自道賀,實在慢待。”
那太監笑得像朵菊花似的,擺手道:“哪裡哪裡,王爺差來的人,連水酒都沒喝上一杯就走了,要說慢待,真個兒打了咱家的臉。這回也不知得不得空兒,要是王爺賞臉,上家下坐坐,咱家備筵,好好款待王爺。”
南苑王倒是和風霽月的模樣,溫聲道:“屆時再看罷,怕是不得閒。月中皇上的旨意發到,從動身到抵京也不過半月,啟程倉促,未及籌備,頭前兒匆忙叫人備了兩樣南方的特產,回頭打發人送到您府上去。您腿裡有舊疾,正好了,那味藥治您的腿傷有奇效。”
太監道謝不止:“哎呀,這點子小傷還勞您記掛我。今兒時候趕,王爺先請入宮,回頭有了工夫,咱們再細談。”
婉婉不懂,一來一往的,幾千兩銀子算是交代了。她只知道這位南苑王謙和,對那些溜鬚拍馬的老公都這麼客套。自己一門心思想看鮮卑人長得什麼模樣,沒想到恰好輪著她伺候,剛才聽他這席話,想來人品是貴重的,倒也不負她之前的擔驚受怕。
她引著他往皇極殿走,小雨澆溼了地上青磚,一片一片,像大哥哥書房裡掛的海疆圖。宮裡太監多,她也認不全,連剛才那個敲竹槓的是誰,心裡都沒譜兒,但是前後朝的路徑她很熟悉,引人進了中右門,學五七平時的腔調好心提點著:“您留神腳下。王爺,雨天路滑,宮裡的磚都給磨平了,沒的趔趄。”
話沒經腦子,說完了自己暗暗吐舌。其實把人送到,她就可以溜號回毓德宮去了,偏這時候多嘴,萬一他搭腔,她連怎麼回話都不知道。
怕什麼來什麼,她聽見他悠悠的聲氣兒:“原舊廣三十丈,深十五丈,同現在的比起來,果真差得遠了。”
婉婉咽口唾沫,沒有答話。他略頓了一下,大約覺得這小太監不知事,特意的轉過頭來問她:“隆化六年的那場雷擊把殿劈得火起,據說工匠半年內就把新殿建完了?”
婉婉很緊張,不敢看他,垂眼睛盯著自己腳尖,嘴裡應了個是,“花了六個月零九天,建制比之前更宏大,面闊十一間,進深五間,共七十二根大柱,並四千七百一十八塊金磚……王爺進了殿裡就知道了。”
其實答得太多太全面也是大忌,他只問她建成的時間,她連殿裡的一磚一柱都介紹得那麼仔細,介紹完了又後悔,倉惶地抬起眼來,憂心忡忡看了他一眼。
可是很奇怪,他並不生氣,嘴角仍舊噙著笑,那種笑容是她以前沒有見過的,和肖少監的不一樣。肖少監是眉梢含春,他是寬和宏雅,清風明月直達眼底,那金燦燦的光環便更加明晰了。
他緩步過天街,慢慢長出了一口氣:“如今你們司禮監還是曹掌印當權嗎?”
婉婉想了想說不是,“曹掌印不大管事,好些主都是肖少監做的。肖少監是秉筆太監,今年又兼任東廠提督,將來掌印一定非他莫屬。”語氣裡還帶了點自己覺察不到的驕傲。
他點了點頭沉默下來,負手前行,腰桿兒筆直,挺拔得松竹一樣。單看身形,真和肖鐸有些像,婉婉一霎失神,或許因為這一點莫須有的相似,倒覺得這人不那麼陌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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