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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我在床上看雜誌,聰憩敲門進來。
我連忙請她坐。
「別客氣。」她說,「別客氣。」
「應該的。」我說,「你坐。」
她坐下來,緩緩地說:「喜寶,這些日子,真虧得你了。」
她沒緣沒故他說這麼一句話,我不由自主地呆一呆。
她說:「也只有你可以使勖先生笑一笑。」
連她都叫父親「勖先生」。勖存姿做人的樂趣由此可知。
我低下頭,「這是我的職責。」
「開頭我並不喜歡你,但是我現在看清楚了,只有你可以幫到勖先生。」她也低著頭。
我驚駭地看著她,我不明白她想說些什麼。
「勖小姐——」我說。
她的手按在我的手上。「你先聽我說。我弟弟是個怎麼樣的人,你是知道的——」
「聰恕並沒有怎麼樣,聰恕只是被寵壞了,有很多富家子是這樣的。」
「他在精神病院已經住了不少日子。」
「可是那並不代表什麼。」我說,「他是去療養?」
「療養?」聰憩又低下頭,「為什麼別人沒有去療養?」
「因為別人的父親不是勖存姿。」我簡單地說。
「你很直接了當,喜寶,也許勖先生喜歡的便是你這一點。」
我黯然,唯一的希望便是有個人好好地愛我。愛,許多許多,溺斃我。勖存姿不能滿足我,我們之間始終是一種買賣。他再喜歡我也不過是如此。
「家明在修道院出了家。他現在叫約瑟兄弟,我去看過他,你知道香港的神學院,在長洲。」
「令堂呢?她身體好嗎?」我支開話題。
「我看她拖不了許久,血壓高,日夜啼哭,還能理些什麼,她根本只是勖先生的生育機器而已。」
「我……我更不算什麼。」我說。
「你可以幫我。現在只有你。」她緊握我的手。
我始終不明白。「但是我可以為你做什麼?」我問,「如果可能的話,我一定盡力而為。」
「替我照顧我的孩子。」
我抬起頭,心中一陣不祥。
「我長了辱癌,這次是開刀來的。」
「不。」我跳起來,「不能這樣。」
「是真的,醫生全部診斷過了,我不能告訴父母,只能對你說。」
「可是辱癌治癒的機會是很高的,你——」我一個安慰的字也想不出來,只覺得唇燥舌焦。勖存姿的傷天害理事是一定有的,但是報應在他子女身上,上天也未免太不公平,我呆呆地看著聰憩,只覺得雙手冰冷。
「方先生是知道的?」我問。
「嗯。」
「方先生應當陪你來。」
聰憩笑,笑裡無限辛酸。「應該,什麼叫應該?我一直想生個兒子,以為可以挽回他的心,可是肚皮不爭氣,生來生去都是女兒。」
我錯愕之至,這麼理想的一對模範夫妻,真看不出來。
聰憩說:「你叫我跟誰說去?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,母親又不是我的生母,父親忙得喘氣的機會都沒有。」
我想想她的處境,確然如何,我嘆口氣,踱到視窗前坐下,這房間裡的兩個女人,到底誰比誰更不幸,沒人知道。
「謝謝你。」
「我陪你去醫院。」我說,「我不會告訴勖先生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
我忽然問道:「請你告訴我,錢到底有什麼用?」
「錢有什麼用?」她啞然失笑,「錢對於窮人來說很有用。至於我,我寧願擁有健康,跟方家凱離婚,帶著孩子遠走高飛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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