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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下一下梳著頭髮,取來簪子:“嚴文卿昨日說,裴玉言想見你,說想當面謝你救命之恩。”

這種事原本報不到他這裡,但事關朔月,他竟也漸漸事無鉅細起來。

見朔月愣住,謝昀又道:“自然,見不見都隨你。若你想去,朕讓嚴文卿陪你過去。”

大悲寺百年曆史,神佛靈驗,信佛之人皆愛在此上香祝禱,是以香火鼎盛,綿延不絕。

寺廟重簷歇山,層層斗拱相迭,頂蓋黃綠琉璃瓦,翼角皆懸持鈴鐸,聲音清涼如風拂面,仲春時節,古木崢嶸,嫩芽勃發,在端莊肅穆中透出鮮活和生氣。

——那是以前的大悲寺。

朔月站在如今的寺廟前,只見“大悲寺”三個字依舊高懸頭頂,肅穆而莊重,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。

昔日德高望重的不由大師竟是慈幼局一案的主謀,慈悲為懷的皮囊下卻是掠取孩童心臟的豺狼心腸,一時人人震怖,大悲寺淪為了京中人人談之色變的所在。

昔日謝從清篤定地告訴他,你是神靈,他也一直篤定地相信自己是神靈。

直到那一夜,裴玉言沾滿血汙的臉上表情由欣喜若狂到悲憤自嘲,成為他懷疑的引子。

若是神靈,自當救世人。

然而他是助紂為虐的那個。

寺廟裡冷冷清清的,那場大火過後,有些樓閣已然坍塌,未被波及的僧人小童都忙著另尋他路,沒人顧得上打掃禮佛。

不由僧人的寺院是大火的起源,如今人去樓空,已是一片廢墟。

菩提樹依舊繁茂濃綠。有個白色的身影坐在濃綠與灰燼交界之處,白得像一片剛落下的雪。

嚴文卿站在他身旁,輕聲道:“那便是裴玉言。”

他一雙眼睛已經救不回來,為了保命,不得已剜去了一雙眼珠,但勉強還能聽和說。

大理寺承擔了他的衣食治療和住宿,然而不知為何,除卻治病的時日,他一直守在這片廢墟中,不知在等待些什麼。

“其實你可以不見的。”嚴文卿道。

他也不明白裴玉言為何會突然要求見朔月,總不會是他表面上說的“感謝救命之恩”。除了那一晚,他們根本沒有任何交集,以朔月的身份來說,這個要求堪稱過分。

然而更離奇的是,朔月願意前來,謝昀也未曾阻止。

朔月腦中浮現出那番關於“神靈”“榮耀”的荒唐對白。

他搖搖頭,向前走去。

裴玉言的弟弟剛滿十歲,而他正與自己差不多的年紀。朔月走到裴玉言身邊,正遲疑著該怎樣打招呼,便聽他出聲道:“你便是……朔公子嗎?”

聲音有些嘶啞,應是被不由的啞藥損了嗓音。

“公子”這個稱呼令朔月愣了一下。他應是,裴玉言又道:“多謝你救我。”

那根本談不上救,便是自己的血,也只是聊作充飢解渴,不能真正起死回生,真正救了裴玉言的是大理寺的官兵和醫術高明的大夫。

“我只是湊巧遇上你,並沒有做什麼。”朔月搖搖頭,“你見我……有什麼事嗎?”

裴玉言道:“聽嚴大人說,你是皇宮的客卿。”

朔月點頭:“是。”

這也是對外的說法。

裴玉言輕輕一嘆:“神明也要考慮這些凡俗之事嗎?”

朔月微微一愣,即刻有些慚愧道:“……不,我不是神明。”如此對嗎?如此對嗎?

謝從清一遍遍對他講述過的話語一時全都湧了上來。朔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。我不會死。我心安嗎?

我……有罪嗎?

“你弟弟的事情……我很抱歉,當初我不該那樣說的。”

朔月深吸了一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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