傾談 蘭舟持杯臥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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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谷之中晝夜溫差大。
才不過八月秋日,李治卻是直接裹了一件雪天穿的大氅,才能與兄長坐在院中傾談。
他忽然想起,之前聽崔朝說過,西域許多國度的葡萄都甜如蜜,便與當地的氣候有關。
想了想自己今日吃到的葡萄,李治覺得,這大概是一種謠傳。
李治很快向兄長說起了困擾自己的教育問題以及太子的性情。
還提起了當年的自己。
他八九歲的時候,父皇有一回也問他:“雉奴已然通讀背誦過《九經》,覺得其中何言最要緊?”
李承乾頷首接過話來:“我記得這件事。”
那時李承乾正隨父皇身旁理政,就聽雉奴答《孝經》裡的一句:“兒子覺得,經義中最要緊的一句無外乎‘夫孝,始於事親,中於事君,終於立身。’”[1]
“忠孝兩全,方為孝道,才得以立身。”
李承乾就見父皇神色大悅,還轉身對自己道:“雉奴才八歲,便有如此見識品行,將來為王,以事父兄,足為大唐賢王賢臣。”
彼時李承乾亦是頷首讚許。
李治道:“大哥,當年我真是如此想的。”
序齒他為嫡幼子,父皇很疼愛,做太子的是同胞兄長。在很多年裡,他只需要做一個孝順溫厚的賢王。
只是後來,一切都變了。
“人人都說弘兒像我年少之時。可我年少時是晉王,弘兒卻已經做了多年的太子。”
有些話對著媚娘,李治都不能說——因弘兒是他們兩人的嫡長子,若是對著媚娘說太多弘兒不足,只怕媚娘會不安多心。
對朝臣則更不能說了,畢竟他還有一位作為太子的庶長子李忠,若是表露出對太子的不滿,朝野必要震盪。
也只有對著大哥說一說:“若是弘兒通學《左傳》,再駁其中悖逆綱常之事,也就罷了。可這孩子看也不肯看,我……其實是有些失望的。”
旁的不說,若是把弘兒放在永徽元年,老臣遍地走,說的都是‘無違先帝之道乃孝敬’。以弘兒的性格,怕不是真就被這句話框住了。
李承乾一一聽著雉奴的苦惱。
忽然想起了父皇:是否每一個皇帝,都會有一樣的苦惱,太子不類己?
遙遠的蜀地黔州,皇帝與兄長說起的是太子事。
洛陽九洲湖上,媚娘與姜沃論起的則是朝臣更迭。
“代代新人換舊人。”姜沃說這句話自是感慨十足:她第一次參加大朝會,亦是貞觀十七年。
她連日子都記得:七月初一。
自她上朝十八年,已經見過朝上換了三代宰輔了。
先帝年間的房相、魏相、岑相;當今永徽年間的長孫太尉、褚遂良、來濟韓瑗等人;再到如今朝上的杜正倫、許敬宗等人。
至今屹立不倒的,就是李勣大將軍了。
可見做官的智慧和長壽缺一不可——比李勣會做官的,沒他活得久,比他活得久的,沒他會做官。
可謂是姜沃學習的好榜樣。
在朝堂待久了,姜沃也想起那句話:真個是,不會有人永遠掌權,但永遠有人正在掌權中。
媚娘聽她感慨一番,莞爾道:“下一代宰輔中,便有你了。”
船上備了酒饌,姜沃聞言就舉杯:“借姐姐吉言。”
媚娘與她碰了碰杯,搖頭道:“不是我的吉言,你這二十多年走來,我都是親眼見到的。”
姜沃是從自己上朝開始算,媚娘卻是連她在太史局那幾年都替她記著。
媚娘從船艙的窗中望著一輪明月:“外頭月色好,咱們去船頭坐著賞月吧。”
姜沃欣然點頭: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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