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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州
風醉樓聽潮亭
絲絲春雨攜風而來。
“怪不得張季鷹念及家鄉蓴羹鱸膾,竟至於棄官而歸,果然是別有一番風味。”
張在循聲望去。
那聲音來處是一個男人,一個眉目俊美的男人,著一身石青瀾衫,腰間掛一柄劍。
他不敢多看。
那男人美得虛幻,彷彿不是此世間人——他的眉是羽玉青眉,眼睛是丹鳳明睛、瞳仁是藏海深瞳,眼底春蠶安臥,唇葉細若風裁新柳,髮絲如濃墨一般漆黑,肌膚卻蒼白得幾近病態,將發隨意綰得一髻,餘絲恣意垂在兩肩。
男人一箸鱸魚鮮肉入口,一葉薄唇輕抿勺中蓴菜羹湯,徐徐展顏而笑,遠遠望去,彷彿一塊渾然天成的美玉。
張在單知道他武功高強、詩情卓絕,卻不知他容貌亦如此出眾。
“客官所言極是,這都是掌櫃的差人在西湖邊現擇的初春嫩蓴、現釣的鮮活鱸魚。”
“不過,聞說蓴菜嬌嫩易損、鱸魚起水難活,做得這般鮮美可口,怕是免不了許多功夫。”
“嘿,客官您真是博聞多識,您往那邊瞧——”男人饒有興味地順小廝指處望去,張在也不自覺隨他二人的目光往那處看。
只見西湖邊,每隔一段便有一大一小二人,撐一柄大傘,伴一土堆閒坐垂釣,遠處一列兒人影,直通風醉樓腳下,卻什麼也不見做,只是全打著傘,姿態各異地站著。
“每到這個時候,掌櫃的就特地喚人在西湖邊上堆起數座泥爐,爐中使小火慢煨西湖水,一爐兩人,一廚一釣童,魚兒出水便煮,蓴菜擇過現汆,緊接著從湖邊經手,一鼓作氣傳上桌來,稱一個‘起水鮮’。”
“妙哉、妙哉!”男人撫掌而笑。
那小廝說罷,又招呼了幾句,便弓著身子退下,男人淺淡的笑容仍留面上,眼中神光卻倏忽黯下來。
——
張在掃了一眼隔壁桌面所陳菜色,心中暗自吃驚:除去魚、羹,桌上還有幾碟張在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精美小菜,他先前看過菜簿,哪怕全按最便宜的算,這一桌至少也要花去他四年俸祿。
他執起酒壺坐到男人對面。
“美食美景,怎能沒有美酒助興?”張在篩了兩杯酒,其中一杯置在面前,將另一杯杯腳鉗在二指之間,使了個巧勁令它打著轉兒往男人身前撞去。
這一招仙人敬酒取自古時八折拳法,看似步履虛浮,實則卻在虛實之間,變化莫測,難以勘破。
若是不會武功的,必要被這一招潑得一身酒;會武功的,也極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穩穩當當接住這酒杯。
“張捕頭好俊的功夫。”男人輕輕撫掌,稱讚道。
張在被他掌聲所亂,抬眼一看,視線再回到那酒杯時,只見那杯子已穩穩立在男人面前,滴酒未溢。
張在幾乎斷定,是他錯不了。
“哦?公子認得我?”他一手搭在大腿外側,以便拔刀。
不想男人聞言,卻搖了搖頭笑道:“以我觀之,足下身著新衫、足蹬新靴,意氣風發,卻帶一柄飽經風霜的腰刀,想必是有特別意義的舊物;足下坐姿挺拔、眼神機警,這是行伍出身才有的氣質,加之方才無意間瞥見您袖口處繡的一個‘張’字,故此大膽推測,權當戲言爾爾,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“好眼力,”張在緩緩點頭,按在大腿上的手卻仍舊緊繃著,“閣下這雙眼比我這捕快還要強上不少,真是教人好生慚愧。”
張在年紀不算大,經驗卻十分老道,前段日子老捕頭貪汙東窗事發,被革職投入大獄,他才走馬上任,即便有人事先調查過,也不可能知道這件近期才發生的事。
張在手心有些冒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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