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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一個很詭異的夢,寧缺沉醉在男歡女愛所帶來的愉悅裡,同時卻感受著剮肉剔骨的恐怖痛苦,兩種截然不同、完全相反的感覺,讓他的心神似要撕裂成兩半,險些便在那道神威之前選擇了臣服。
幸運的是在這個關鍵時刻,他看見了桑桑的臉,那張舊時面容、青稚容顏讓他獲得了真正的寧靜,他吻下去於是便活出來,從那個香豔又恐怖的惡夢裡活了出來,發現自己還躺在冰冷的石床上,渾身是汗。
他明白這場夢是自己的意識與桑桑意識交鋒的結果,想到險些被降服,不由心生餘悸。他握緊拳頭,手臂上的肌肉拉伸,頓時生出一股強烈的痛楚和不適應感,確認夢裡發生的事情,果然是真的,自己又被凌遲了一遍。
幽靜的囚室外忽然響起腳步聲,寧缺向柵欄外望去,發現此次來送食水的人不是前次那個裝聾作啞的裁決司執事,而是位熟人。
那人年紀不大,神態寧柔,容顏清俊,穿著身尋常的道衣,腋下夾著把黃油紙傘,正是大唐前任國師李青山之徒何明池。
何明池在李青山死後,接掌了大唐天樞處,卻沒有人知道他是西陵神殿藏在長安城裡最重要的那個人,他直接領受觀主和掌教的命令,做成了道門整整千年都沒有做到的事情——利用昊天在長安城裡留下的影子,成功地破壞了驚神陣,而讓長安城陷入血火的那夜動亂,更是此人的直接手筆。
這場舉世伐唐之戰,真正對唐國帶來最大傷害的便是何明池,在唐國必殺的報復名單中,他毫無疑問也排在首位。正是因為這個原因,在戰後掌教把他遣往了南方,直到光明祭才讓他回到桃山。
寧缺看著柵欄外的他,眼神平靜,看不出一絲怒意,但這種絕對的平靜,才真正表明了他的態度,因為只有看死人時才會這樣平靜。
從南門觀的道系來論,何明池應該算是他的師兄,但在他的眼裡,何明池已經是個死人,在所有唐人的眼裡,何明池都只能是死人。
何明池推開柵欄,走進囚室,將食盒裡的飯菜清水擺到石桌上,然後輕輕掀起道衣前襟,在石椅上坐下,望向石床上的寧缺。
和寧缺平靜無情緒的眼神不同,他眼眸裡的情緒很複雜,有些羨慕、有些嫉妒、有些畏懼、有些同情,有些佩服。
何明池在長安城裡,腋下總是夾著把黃油紙傘,微躬著身子行走在皇城和南門觀之間,和寧缺比起來是那樣的低調,絲毫不引人注意。
現在寧缺自然清楚,這只不過是他的刻意扮演出來的表象,他在昊天道門裡的地位,只怕要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,不然觀主和掌教不可能把那麼重要的任務交付給他,他也不可能有資格進入幽閣來看自己。如果說隆慶是西陵神殿陽光下的煌煌美神子,何明池便是隱藏在西陵神殿陰影裡的那個相對者。
此人城府極深,修行境界只怕早已超越洞玄上境,哪怕經歷長安之亂,唐國依然沒有人知道此人究竟有沒有知天命,當然,現在寧缺已經變成一個廢人,何明池的真實境界和他沒有任何關係。
寧缺只是覺得有些遺憾,當日在桃山前坪承受天啟,箭指四方,舉世無敵之時,他曾經尋找過何明池的蹤影,但不知道此人是對危險有超乎想象的預判能力,還是幸運到了極點,竟提前離開了掌教的神輦,不知躲去了何處。
何明池沒有說話,寧缺自然也不會說話,他沒有和這個人說話的興趣,於是囚室裡的安靜一直持續,直到一聲極輕的聲音響起。
一滴水從黃油紙傘前端落在了地面上。
寧缺望向石窗,發現只能看到灰濛濛的天空,看不到落雨。
何明池說道:“外面下雨了,可惜你在這裡卻看不到。”
寧缺說道:“不能被雨淋,怎麼看也不能算是壞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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