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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劊子手後,就連扒飯的時候,都會感到一股血腥味,徐徐嚥下;就連洗澡的時候,他從井裡打出來的水照頭淋下,閉眼的一霎,彷彿也覺得自己是沐在豔幽幽的血水中。

他的頭也常常疼。

裂骨蝕髓似地疼。

他常常認定這是一種報應。

他知道每次斷送別人生命的同時,他也在斷送自己的福廕。

自從他跟他的老爸,入了這一“行”,雖然無人敬之,但亦無人敢不畏之。

因為刀在他手裡。

頭在別人身上。

生殺大權卻在自己的刀下。

——就算上妓院嫖,細皮白肉的騷娘們也不一定敢問他要錢;就算到街市買半斤豬肉,那臉肉橫生的傢伙也不敢少給他八兩,有時還多添一二兩當是“買個交情”。

這年頭,誰也不知道有一天會落在誰的刀口上。

要是落在他的刀下,可一切聽己由命了:

他下刀是要斷送生命,但要如何斷送法,則由他控制、隨意,如何下刀,也由他決定。

有時候,一刀死不了,頭沒斷落,人一直在喊,血一直在冒,監斬官沒下令,他也抱刀旁觀,只乾耗苦等血流盡人才死。

有時,一刀(可能故意)斫歪了,先斷一根琵琶骨,或削去一隻耳朵,夠犯人痛入心肺,也夠他受的了。因而,有的犯人是嚇死的、痛死的。

也有腰斬的,他斬過一刀兩斷(段),但人卻不死,對著下半截肢體,喃喃自語近一個時辰,血給曬得凝固了,這才嚥了氣。

有次他故意一刀一刀地斫一個才十七八歲的小夥子,一手把他一口飯一口飯養大的爹、媽、公、婆,瞪著眼捂著心一刀一刀地心痛,那一回他可斫得心軟手不軟——因為誰叫這小夥兒的家人曾經得罪了監斬的塗競!

他曾一刀下去,腦袋瓜子去了半爿,腦漿東一片、西一塊,溢了滿地,那人氣可足的,居然不死,趴在地上,寫了許多個“苦”字“慘”字,但字字都沒了頭:可能失去了上半爿頭顱,寫字也就寫不全了吧?

所以許多人都怕他,待斬囚犯的家屬,諸多討好他。有送銀子的,也有請吃酒的,甚至也有女子來獻身的,只求他快刀利鋒,一刀斷頭,還要留一層皮,好讓其家人得以“全屍”收殮,討個“吉利”。

要不然,他李二有一次火冒著,一刀下去,身首異處,滑漉漉的頭一路滾了出去,隨著血印子,像貓腳沾過了血水到處亂蹓,但尋了個半天,卻偏找不到那一顆人頭。

到而今,那個人頭也始終沒找著,不知到哪兒去了,這當殃的家人也只好收葬他那沒頭的死屍,他的寡母娘也哭嗆了天,只悔沒事先答允給他李二舒服一個晚上。

但今天,他可威風不來了。

囚車裡的,一點都沒有求情的意思。

甚至對他連瞧都沒瞧得上眼。

而別人對他的眼色,他意會得出來。

——斫吧,你斫吧,這一刀下去,兩刀之後,你每個晚上不必睡了,白天都不必上街了!

——整個江湖的好漢,都等著剜你的心來送酒呢!

這囚犯也沒有哭哭啼啼的親人來送行,但他又偏生覺得:濃霧裡,有的是牛頭馬臉、三山五嶽,誰送誰先上路,現在還難說得緊!

當然他也不敢得罪任勞、任怨這種人。

他知道,他手上斫的不少冤得六月降雪的漢子,其中有不少都是因為不小心或太大意招致這“兩任”不悅,以致從此腦袋分家,有冤沒路訴。

他現在已沒有辦法。

頭是要斫的。

他只好見一步走一步。

他相信監斬官塗競跟他的處境很相似。

——向來,寡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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