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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曈被推得脊背撞倒在供桌上,那隻慈眉善目的白衣觀音經不住這麼大力一撞,晃了晃,從佛櫥裡一頭栽倒下來。
“啪——”
“不——”女子驟然一驚。
冷寂夜色裡傳來瓷物碎裂的清脆響聲,隔壁房屋裡,似乎有銀箏酒醉的夢囈聲隱隱響起,很快又恢復寧靜。
一片狼藉。
供桌神龕上的香灰撒了一地,大概是清晨才供過香火,那些橘柿上貼了紅字,滴溜溜滾到裴雲暎腳下。
青年目光一震。
那隻小佛櫥裡一直供奉的白衣觀音在地上碎為幾段,其中竟還藏著幾隻巴掌大的瓷罐,一共四隻,也摔碎了,從其中傾倒出泥土,有一罐是水,撒了一地。
“這是……”他凝眸望去。
陸瞳正在撈那幾只瓷罐裡的泥土。
她撈得慌張又著急,好像生怕再晚一點就撈不起來似的。她甚至還試圖去撈那罐已經灑了的水,水從她指縫間流走,滴落在泥土屑中,分不清哪罐是哪罐。
血從手指的傷口流了出來,陸曈渾然未覺,也忘記了身側的裴雲暎,好像這天地間,唯獨有眼前之事最為重要。
裴雲暎第一次看見她慌張。
哪怕是在萬恩寺他咄咄逼問,在貢舉案後被巡鋪夜闖醫館,甚至更早,寶香樓下為劫匪挾持,生死一線時,也未曾見她流露出慌張之色。
但是現在,她在撈那些碎土,撈得失魂落魄、慌里慌張。
裴雲暎眯了眯眼。
一個荒唐的念頭從他心頭升了起來。
看著正小心翼翼將泥土撿拾的女子,青年遲疑一下,道:“這是……墳土?”
青楓送來的密信中曾提過,陸家一門四口盡數身死,除了陸柔入土為安,其餘三人屍骨無存。
陸夫人毀於大火,陸老爺葬身水底,陸謙被極刑棄屍亂墳、屍首遭野獸啃食,縱然陸柔已入土為安,但身為藏在暗處的陸家女兒,陸曈也不能明目張膽前去祭奠。
裴雲暎目光掠過地上的四隻瓷罐。
四隻瓷罐,四面靈牌。
難怪她要在屋裡的小佛櫥中供奉這樣一尊觀音。
明明手染鮮血,不信神佛,卻要裝模作樣敬拜觀音,因為她拜的根本就不是什麼觀音,是陸家人的牌位。
陸曈沒有回答。
她努力伸手去撈那些混在一處的墳土。
那些她從四處搜尋來的,或許帶有家人氣息的墳土。
她從常武縣老宅裡帶回大火的餘燼,從上京的水路船上舀起滾流的江水,她在野狗圍望的亂墳地挖起雨淋過的潮溼黑泥,她偷偷去姐姐無人祭奠的墓地,帶走一小塊黃土。
她找不到他們留下的別的遺蹟,只能把這些泥水裝入瓷罐,放在屋裡,好像這樣就能與家人聚在一處。
而如今,那些泥巴、江水混在一起,渾濁的、混亂的,像被弄髒的眼淚,從她指間滑落。
什麼都留不住。
挽留那些泥濘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,直到最後凝固不動。她跪坐在地,呆呆地看著滿地狼藉。
眼前忽然掠過一幅模糊的畫面。
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畫面。
有父親、母親、哥哥姐姐。夏日傍晚的小院裡,她和姐姐兄長坐在一處,說起鄰縣近來一樁官司。
一位豪紳霸佔了長工家年輕貌美的女兒,衙門知縣審問此案,官司傳得滿縣城都是。
年幼的她咬著在井水裡晾過的野葡萄,邊感嘆:“太可恨了,如果有一天,也有像豪紳那樣的人要害咱們家,那該怎麼辦?”
“不會有這種事的。”姐姐這樣回答。
“如果就是有了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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