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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當日樊稠退兵,長安城久違地恢復平靜。

種平下了朝,難得有空閒可以在街上行走。

正是春雨如酥,御柳勝煙的青陽時節,他右手持傘,左手手指輕輕摩挲著腰間別著的那塊葛布。

雨絲綿綿密密地懸掛於傘沿,在他眼前織成簾幕。整個長安被水霧模糊了輪廓,似乎永遠停駐在他可望而不及之處。

也許是路上行人太少,他才會生出這樣的錯覺。

種平穿過狹窄的街道,越深入人煙越少,破舊的巷子之中長久沒有住戶,苔痕斑駁的柴門上鬆鬆垮垮地搭著腐蝕殘破的木鎖。

他對照著葛布上書寫的籍貫地址,停駐在這扇半開的木門之前。

方猛,年三十六,長安人氏,無親無黨。

種平曾向城中老將詢問過有關方猛的事,他知道那個憨厚的黑臉漢子二十歲服兵役,做了東城守兵。十六年來未有過疏漏,人不能算是出彩,卻足夠盡忠職守。

董卓遷都長安後,東門原本的守城令妻子貌美。被西涼軍士強擄去,守城令反抗不過,投水而亡。

那時方猛剛換值走上城牆,便看見那個西涼軍在糟踐守城令的妻子。他老實了十多年,沒人想得到他會撲上去。

大家都看到方猛那一刀是對著那個西涼兵的心窩子去的,只是他捅得太用力。最後刀子竟然偏著刺下去,只砍斷對方一條胳膊。

老兵臉色浮現出感慨之色。

東門那麼多守將,受過前任守城令恩惠的人不少,大家心裡憋著火,都有報復那個西涼兵的心。

但誰都沒想過,第一個拔刀的會是方猛。

誰都沒想過啊,方猛這小子那麼老實的人,膽子又不大……

種平想起他聽方猛說過,自己這個守城令是同袍們推舉上去的,其實並沒有真正得到過朝廷的任命。

戰亂之時,像他這種小官職任免根本就沒有人會在意。

當時種平笑著說,等空閒下來,就給他寫上幾份委任狀。

他本以為方猛是在感嘆自身不受重視,現在想來,或許對方話裡真正的意味,是在為那位死去的前守城令抱不平吧。

種平推開破舊不堪的門扉,庭中雜草叢生,約莫有一人高。

十五從軍徵,八十始得歸。

道逢鄉里人:家中有阿誰?

遙看是君家,松柏冢累累。

兔從狗竇入,雉從樑上飛。

中庭生旅谷,井上生旅葵。

舂穀持作飯,採葵持作羹。

羹飯一時熟,不知飴阿誰!

出門東向看,淚落沾我衣。

突兀地,種平喃喃吟誦頌出這首詩,他將手中那塊葛布平整展開。

這麼大一塊布,卻只是一行字便寫了盡一人的一生。

太空了。

種平盯著手中的那塊葛布。

他彎下腰,低身想把那首《十五從軍徵》填在葛布背後。

種平下意識伸手在袖子裡掏筆,手卻摸了個空,他身上卻並沒有筆墨。

這個時代可沒有便攜的鋼筆啊。

種平輕輕嘆息一聲。

他將井臺上的灰塵用衣袖擦拭乾淨,仔細挑選出形狀合適的石塊,用撿起的石塊壘起一座小小的墓碑。

種平在井臺邊坐了一會兒,他覺得自己整個人空蕩蕩的。

殘破的柴門“吱呀——”“吱呀——”地在風中晃動。

青灰色的井臺上孤零零壘著一堆石塊,石塊之下是被撫平褶皺的葛布。

上面用淡淡的草汁寫著一句話、一首詩,一面委任狀。

城外

這幾日張濟一直未出現在樊稠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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