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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日暮光無聲在輅車中流淌如川,皇帝默默將目光上移,仍是不知自己在想什麼,就將扇子從少女手中抽走,自己將風扇烈了些。

慕煙沒了打扇的差事,無事可做,就按規矩要退出輅車,然而不待她起身,皇帝就已道「候著吧」,似乎還有事要吩咐她伺候。

但直到御駕回到紫宸宮,金輅車上的皇帝也沒再吩咐她第二件事,倒是在走進清晏殿後,皇帝就令她磨墨,還拿起御案上一本奏摺。

慕煙邊在旁轉著墨錠,邊悄看奏摺內容,見這道摺子所呈報的正是白瀾江百姓祭祀燕太子的事,而皇帝對此的最終批覆是寬鬆處置。

慕煙對皇帝成見甚深,不認為皇帝作此批覆是因愛民,而認為皇帝是心中介意民間微詞,寬鬆處置是想挽一挽他自己的名聲。有關皇帝的微詞,她其實也聽得不少,比如皇帝或許涉嫌謀害兄長,又比如皇帝身體有問題,因此有後宮三四年卻無半個子嗣。

慕煙不僅相信皇帝在啟朝太宗之死上不乾淨,也相信後一種傳言很可能為真。皇帝不似她皇兄至死無妻無妾,他有的是鶯鶯燕燕,那日在射圃中她遙遙見環肥燕瘦、盡皆有之。

皇兄許是因不想子女背負燕朝滅亡,而選擇無妻無子,但啟朝皇帝沒這顧慮,他應不想將來江山轉交到侄子手裡,他既從兄長手中將江山謀來,應是想傳承給他自己的子嗣。然而他至今沒有子嗣,這就非他不想,應是他在這方面確有難言之隱、力不從心。

想到皇兄,慕煙心中感傷之至。她被父皇秘密幽禁的那些年裡,選擇孑然一身的皇兄,在外也是孤單之人。她被困在幽殿裡,而皇兄被困在燕宮、困在無法擺脫的命運中,她與他其實都是籠中之鳥,命脈同被扼在父皇手中。

父皇其人,愛之慾其生,惡之慾其死。當年父皇是鐵了心要她死,儘管她至今都不明因由。那一日,父皇命人殺她,左右猶豫不忍動手,父皇就親手提劍向她刺來,年幼的她嚇怔到連躲都忘了躲,是皇兄不顧一切地擋在她身前,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。後來父皇將她關進地牢,要她在內渴死餓死,皇兄在外就一粒水米不進,用他自己的性命,來勉強為她掙得一點生機,最終父皇退了半步,對外宣佈了清河公主的死訊,從此將她秘密幽禁。

慕煙知道皇兄並不完美,作為理當力挽狂瀾的燕朝太子、作為被父皇寄予厚望的繼承人,皇兄有許多的不足,可是作為兄長來說,皇兄是世上最最溫柔的人。慕煙心中沉痛,只恨滿心的仇恨與痛苦,無法化作淬毒的利劍,徑直刺向此刻只與她咫尺之距的仇人。

利器難尋亦難藏,相較於用利器刺殺皇帝,也許體力遠遠不及皇帝的她,更應該下毒。她現下常為皇帝端茶遞水,如手中有毒|藥粉末,有機會摻入皇帝飲用的茶水裡,極有可能謀殺成功。用利器行刺可能還會失手,但若皇帝將一碗毒茶喝下,那定是必死無疑。

想若能將皇帝毒死,慕煙心頭不由暗暗激盪,只是身在深宮,如何能弄到毒|藥呢,慕煙默然苦思時,見皇帝已將那道批完的奏摺放到一邊,另抽了一張灑金箋,興之所至地寫起書法來。

隨意寫了幾句「枕山襟海」「長風與歸」等,皇帝抬眸看向少女,執著筆含笑說道:「如朕這般,豈不比那燕太子更具胸襟氣魄?」

其實皇帝書法不錯,比之燕太子幽婉端謹的筆風,皇帝筆法走飄逸勁健一路,行雲流水、一氣呵成。只是慕煙如何能認真欣賞仇人的書法,她心中鄙恨,面上卻不得不做恭謹狀,繼續扮演仰慕天子的小宮女,輕輕說道:「是。」

皇帝得到肯定後,微微一笑,再度落筆於紙。慕煙見皇帝這回寫了一個「煙」字後,又寫了一橫,忽然停筆。墨濃的筆毫在紙上頓了頓,皇帝再次抬眸看向她,問道:「你認字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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