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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這樣的談話處處透出尷尬,不單肅柔這樣認為,他應該也有同感。彼此之間的情況,並不適用拐彎抹角的寒暄,說得越多越無趣,如果只是禮節性地打個招呼,那麼就可以就此別過了。

還好他也打算長話短說,直白道:「關於令尊過世,我心裡一直有愧,這麼多年來,也不知道能為貴府做些什麼,以表我的歉意。早年沒有封嗣王,也不曾領實職,心有餘而力不足,不敢隨意打攪貴府。日後小娘子和貴府家眷,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,還請小娘子不要客氣,大可命人來我府上傳話。」

這番話說得很突然,有些超出肅柔的預料了,她一直以為官場上混跡多年的人,練就了一套圓滑處世的方式,即便是出於真心,也難免遮遮掩掩,兜兜轉轉。

爹爹的死,雖然是因他而起,但若是他有心推諉,或者活得旁若無人些,十年過去,舊債早就消了,用不著特地跑來說這一番話。現在看來,這人還算有心,肅柔雖然照樣忌憚他,不喜他,但看在他還算真誠的面子上,勉強還願意敷衍敷衍。

有點可笑,這人世間的道德標準就是這麼低,害死了人,只要心存愧疚,好像就有要求被原諒的權力。

可是怎麼辦呢,就如祖母說的,今時不同往日了,彼此身份天差地別,人得學得識時務些,才能避免碰得鼻青臉腫。

所以她定了下神,淡聲道:「王爺言重了,事情過去了那麼久,不管有多少恩怨,也都該散了,請王爺無需再放在心上。家父是奉了朝廷之命出征,和王爺個人沒有牽扯,武將殉國,朝廷自有褒獎,昨日不是配享了太廟嗎,我想已經告慰了家父在天之靈,王爺也要釋懷才好。」

她一點都沒有和他過多糾纏的意思,言語間也都是粉飾太平的話術,赫連頌有些遲疑了,難道昨天責難的目光,都是他的錯覺嗎?

但不管是不是錯覺,他對張家終究有虧欠,這些年張矩張秩的仕途,他在背後多少都使了點勁,但對於真正的苦主,好像一直難以找到彌補的機會。

張律的夫人潘氏和幼女,囿於內宅,鮮少與外面接觸,兒子年輕沒有入仕,今年八月才參加鄉試。至於長女,八歲入禁中,幾乎已經和這紅塵割席了,他空有報答的心,也找不到出力的地方。

好在如今情況又有了一點轉機,張肅柔從禁中出來了,一個放歸的宮內人,不可能什麼事都一帆風順。他對張律的虧欠,倒可以彌補在她身上,如此多年的負罪感,也就能夠得以減輕了。

輕舒一口氣,他抬起眼望了望她,涼傘下的人纖穠得宜,面板在日光的映照下,細膩如同緞帛。她抿著唇,略有些倔強,雖然禁中多年的打磨,磨光了稜角,但還是隱約能看出小時候的風骨。

「我沒有別的意思,只是想為侍中家眷略盡些綿力。」

肅柔說:「多謝王爺好意,實在是家下日子過得還不錯,就不勞王爺費心了。」一面轉頭看向傘外,耳畔那小小的碧玉墜子在頸間搖曳,盪出了一彎翠色,「我出來有陣子了,家下祖母一定在盼著我回去,就不多耽擱了。天氣炎熱,王爺善自珍攝。」說完福了福,帶著雀藍轉身離開了。

從舉步到馬車,也不過短短的兩丈距離,雀藍因為小娘子拒嗣王於千里外,心裡難免有些忐忑,邊走邊覷肅柔神色,見她還是原來的樣子,臉上無喜無悲,老僧入定了一樣,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。

攙扶她登上馬車,雀藍隨後也坐了進來,伸手放下垂簾的時候朝外看了一眼,那位嗣王還站在那裡,神情似乎有些落寞。

小廝駕著馬車跑動起來,跑出了西雞兒巷,雀藍這才小聲喚娘子,「您不高興了嗎?」

肅柔回過神來,眉間的嚴霜慢慢消融了,抬手掖了掖臉頰道:「天太熱了,我心裡有些煩躁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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